1重逢咖啡厅里甜腻的香气混杂着新磨咖啡豆的焦苦,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陈静仪低头盯着桌上那份新鲜出炉的覆盆子挞,嫣红的果酱流淌在金黄酥皮上,
像凝固的伤口。这甜腻的小东西,是她偶尔允许自己松懈的唯一奢侈品。
玻璃门被粗暴地推开,带进一阵裹着寒气的穿堂风。
门楣上的铜铃发出一连串慌乱刺耳的尖鸣。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拥了进来,步履带风,
瞬间将咖啡厅安适慵懒的节奏搅得一塌糊涂。陈静仪下意识地蜷了蜷搁在桌沿的手指,
没有抬头。新公司的行政助理说这家离办公楼近,打卡方便,她才选的这里。
她只盼着这块挞快点吃完,好躲回她那层小小的、堆满旧书和尘埃味道的图书室里。
皮鞋声沉稳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她甚至能感觉到空气里被搅动的微尘拂过皮肤。
或许是某个与她一样赶时间的顾客。她拿起银色的甜点叉,
叉尖小心地刺破那颗最饱满的覆盆子。“抱歉,请让让。
”一个礼貌却不容置喙的低沉男声在她桌旁响起,几乎贴着耳膜灌入。并非对她说话,
是对旁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点杯拿铁的同事。
可那个音色……那个被时间磨蚀却又无法彻底抹平的声线调子,像一根冰冷生锈的针,
毫无防备地刺穿了陈静仪竭力维持的平静外壳。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命攥住了,
猛地一抽。手一抖,刚叉起的那颗鲜红欲滴的覆盆子没能送进嘴里。
涂着奶油的银叉失重般从指间滑脱,“铛啷”一声,砸在骨瓷碟的边沿,狼狈地弹了一下,
最终不甘心地落在地板上,在木质地板映衬下,异常刺眼。与此同时,陈静仪猛地抬头。
撞进视野的,是一截笔挺昂贵的西装袖口,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正接过咖啡师递出的纸杯。
那袖口之下,一块简洁冷峻的铂金腕表闪着无机质的寒光。
她的视线不受控地顺着那只手向上移。利落的下颌线带着久居人上的冷硬弧度。鼻梁挺直,
薄唇紧抿。然后,她对上了一双眼睛。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像覆着万年冰层的大渊。
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涌动、喷薄,炽烈得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熔岩,
即将焚毁表面这层岌岌可危的坚冰。就在这瞬息碰撞的眼神里,
她甚至清晰地看见了那瞳孔中心,倒映着自己此刻骤然失血的、惊惶的脸。——林天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轰然炸开。十年前毕业那晚昏暗灯光下带着酒气的滚烫呼吸,
冰冷黏腻的触感,手腕上被粗暴攥住的疼,
还有那刻在灵魂深处的、淬着毒汁的话语碎片——“廉价的……令人作呕……你……”“砰!
”陈静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狠狠向后一退,
整个身体带动厚重的橡木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地板声。她这一退,
撞到了身后端着托盘路过的服务生。托盘里那杯刚满上的、滚烫的卡布奇诺失去了平衡,
褐色的液体像一道污浊的瀑布,倾倒下来。温热的咖啡瞬间浇透了林天佑那只接杯子的手,
淋漓地渗进深色西装昂贵的面料中,在桌角和她慌乱避让的手臂上,留下狼狈的洇湿。
“嘶——”咖啡师和旁边的几个西装男同时抽了口冷气。空气瞬间凝固,
弥漫着咖啡的焦香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陈静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蹿上天灵盖,
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部。眼前甚至有一瞬间发黑。没有道歉,甚至没有任何解释,
在那几个西装男反应过来之前,她像被蛇咬到一样,
猛地抓起椅背上搭着的、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几乎是撞开了身前同样惊愕的服务生,
逃也似的朝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玻璃门冲去。冷风刀一样割在脸上,她只想跑,
离那双熔岩与寒冰交织的眼睛越远越好。
玻璃门在她身后发出一声绝望的“砰”响合拢的刹那,
手腕却被一只如同铁钳般的手从后面牢牢扣住。那只手骨节分明,
带着新沾咖啡的微湿和滚烫的、不容挣脱的力量。力道之大,
几乎是瞬间便在她腕骨上留下浅浅的红痕。巨大的惯性让她整个人都被狠狠拽了回去,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门上,发出一声闷响。“好久不见,陈静仪。
”低沉的声线紧贴着她头顶响起,气息拂过她额前滑落的一缕汗湿的发丝,
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沙哑,“跑什么?”她被迫抬起头,
视野里是男人放大的喉结和绷紧的下颌线。林天佑另一只手随意地扯开了紧束的领带,
动作透着一股粗暴的肆意。那价值不菲的深色领带被甩开些许,松散地垂落,
连同最顶端的一颗衬衫纽扣不知何时也已崩开,露出了小片嶙峋的锁骨。他的动作,
他低沉的语调,和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侵略性的压迫感,
瞬间将狭小的角落隔绝成一方令人窒息的囚笼。咖啡厅里其余的世界瞬间被推远模糊,
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他眼底翻腾的、要将她吞噬的火焰。
十年光阴似乎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磨损的痕迹,反而将那些棱角磨砺得更加锐利逼人。
只有眼底的疯狂,比他少年时冰冷的厌弃更加骇人。“……”喉咙像被塞满了滚烫的砂砾,
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撞击得她耳膜轰鸣,
脊背僵硬地贴在冰冷玻璃上,
试图汲取一丝凉意来冷却灵魂深处不断涌上的、源自遥远那晚的恐惧潮水。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在她脸上寸寸刮过,似乎要从她此刻素淡的眉眼、苍白的皮肤中,
强行拼凑出那个曾经染着张扬红发、笑容灼目的少女。他的指腹,
沾着刚才倾洒的咖啡留下的微湿粘腻,毫无预兆地轻轻擦过她露在毛衣领口外的纤细锁骨。
那动作极其缓慢,力道却沉,带着一种占有的意味,像是在描摹一件失而复得的器物。
温热的触感如同带着电流的烙铁落下。“这些年…”他声音更低,更沉,
每一个字都像从熔岩深处淬炼出来,裹挟着滚烫的疑问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偏执,
“试过别人了吗?”记忆的闸门被这**的逼问狠狠撬开!
十年前的黑暗与羞耻瞬间排山倒海地袭来!那个弥漫着酒气的房间,身体沉重地无法动弹,
滚烫的皮肤贴着皮肤的粘腻感,手腕被死死钳制在头顶上方冰凉的床头架上,
然后是他冰冷、黏腻、像毒蛇般爬过耳际的每一个字眼……“——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惊喘不受控制地从陈静仪喉咙深处挤出。几乎是同时,
她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像被烈火燎到一样,猛地挥开那只触碰她锁骨的手!力量之大,
将她自己整个人再次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痛响。
这一次,她成功地挣脱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陈静仪毫不犹豫地转身,
跌跌撞撞地拉开玻璃门,冲进了外面初冬凛冽的风里。帆布包在她身侧无助地晃荡,
留下背后一片狼藉的咖啡渍,
和那个站在狼藉中心、西装下摆湿了一片、眼神阴鸷又执拗的男人。
冷风如钝刀子割着脸上的皮肤,
也勉强割开了那几乎令陈静仪窒息的、十年前凝固的粘稠空气。她几乎是凭着本能,
一路跑回了公司大楼里那座藏匿于角落、光线昏暗、几乎被人遗忘的旧资料室。
这里堆满岁月的尘埃气息和发黄的旧书页味道,是她给自己筑起的堡垒。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手指还在神经质地轻微颤抖。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遭遇,仿佛抽干了她积攒十年的勇气。
“静仪姐?”一个怯怯的声音从书架后探出来。是新来的实习生小米,二十出头,
圆脸上带着涉世未深的懵懂,
刚才行政那边说……新接手我们公司整个平台运营和升级项目的科技公司老总突然提前到了,
正……正由市场总监陪着巡视各部门呢,
马上……马上要……到我们这层来了……”小米的声音越来越小,
看着陈静仪骤然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和那双瞬间被巨大惊骇与抗拒攫取的眼眸,
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只是觉得静仪姐此刻的神情,像是听到了某种噩耗。
办公室的木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礼貌而有力地敲响了。笃,笃,笃。
每一下都像敲在陈静仪狂跳的心尖上。市场总监那张圆滑世故的笑脸探了进来:“陈静仪,
小米,都在这儿呢?来来来,正好,给林总介绍下咱们的核心资料宝藏库!
”他侧身让开门口位置,语气热络得近乎夸张,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星锐科技的林天佑林总,也是我们这次升级项目的总负责人!林总,
这两位是我们行政信息部的陈静仪和小米,负责管理这些宝贵的历史资料。”门完全打开。
林天佑的身影立在狭窄的门口。他换了身新的西装。深蓝如夜的料子,剪裁极佳,
一丝褶皱也无,将身形衬托得愈发挺拔凛冽,却也散发出比之前更甚的冰冷气息。
那点狼狈的咖啡渍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冷漠矜贵的科技新贵。他目光沉静,
扫过这间昏暗逼仄的资料室,掠过几排高耸拥挤的书架,最后,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般,
落在僵立在屋子深处的陈静仪身上。陈静仪的头垂得很低,
视线牢牢锁定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她能感觉到那锐利的目光如同实体,
几乎要烧穿她的头皮。胃袋拧绞成一团,喉咙里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感再次涌上来。
“……林总。”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死死蜷缩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刺痛,
竭力镇压着灵魂深处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对十年前的恐惧。林天佑并没有移开视线。
他神色淡得几乎没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处,在捕捉到她抗拒姿态和干涩嗓音的刹那,
翻涌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阴郁暗流。快得如同错觉。他收回目光,
转向门口有些忐忑的市场总监,声音平静无波,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资料数字化标准必须重订。前期由我亲自对接。”他侧过脸,
目光再次落回陈静仪发顶,那目光重逾千钧,“核心资料的梳理工作,
由陈静仪专员全程配合。”空气瞬间凝滞。市场总监愣了一下,
似乎惊讶于这位大老板突如其来的、近乎干涉内务的安排,
但对上林天佑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冷眸,所有质疑都咽了回去,只剩连声应和:“好的好的,
林总您亲自把关我们当然放心!陈静仪!听到没?林总安排了,你全力配合!
”命令下达得不容置疑,也彻底堵死了她任何逃避的路径。小米担忧地看向陈静仪。
她的背脊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即将崩断的弓弦。她始终没有抬头,沉默持续了几秒,
然后才听到她极其缓慢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低得几乎气声:“……是。
”字音落地的瞬间,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向角落最阴暗的几排书架深处。
那姿态,拒绝着任何目光的追随,也拒绝着门口那人的一切。资料室的光线本就晦暗,
陈静仪所在的角落更像是被时间遗忘的深渊。
旧书页因极度干燥而散发出的、类似枯骨腐朽的呛人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林天佑就坐在离她不远的那张旧木桌旁。桌面上摊着各种资料,
大部分是陈静仪按要求摆放好的。他处理文件的速度很快,
骨节分明的手指翻阅纸张的声响清晰而冷漠,
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带着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公事公办的疏离。他仿佛真的只为工作而来。
除了初到时那一道锐利得能刺透灵魂的目光,他再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就像一尊完美运作的精密机器,精确而高效,
一言一行都严格框定在甲方负责人的身份之内,找不到丝毫额外的情绪泄露。
然而这刻意的、冰封般的“正常”,对于陈静仪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压力。
每一次翻动纸页的声响,每一次钢笔划过的细碎摩擦,都像无形的绳索,勒紧她的神经。
时间被拖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在考验着她的耐力极限。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
陈静仪蹲在书架最底层的阴影里,费力地整理着一叠积满厚厚灰尘的泛黄工程图纸。
图纸巨大而沉重,粗糙的边角划过她的指尖。她动作缓慢,近乎机械,
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将其中一卷特别庞大笨重的图纸重新卷好归位时,
一只骨节清晰、冷白如玉的手,突然横空出现在图纸另一侧的上方,
精准地捏住了图纸的边缘。那动作极其自然流畅,带着一种理所当然帮忙的意味,
如同一个合作默契的助手。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
只是稳稳地扶住了那卷极易滑落的沉重图纸。陈静仪却如同被毒蛇咬中!
那骤然伸到面前的手,修剪得整洁却带着绝对控制力的手指,
还有那几乎要贴近她手背的、冰冷的皮肤气息……恐惧轰然爆发!“——别碰我!!
”一声失控的、尖锐的嘶喊猛地撕裂了资料室的死寂!伴随着这声嘶喊,
她像被滚烫的热油泼到,用尽全力猛地向后狠狠一推!如同十年前的噩梦重演!
沉重的图纸卷被她脱手甩飞,狠狠地撞在身后高耸的书架上!
巨大的撞击声在狭小空间里炸开!如同触动了多米诺骨牌。书架剧烈地摇晃起来!
顶端那几排摇摇欲坠、长久无人清理的工程图册和厚重的年鉴再也支撑不住,
在令人心悸的吱呀声中,哗啦啦轰然倾泻而下!厚重的书本像冰雹般砸落!
烟尘与纸张碎屑骤然弥漫。林天佑的反应快得惊人。
在那沉重的书架发出第一声不堪重负的**时,他眼中那层完美的冰冷瞬间粉碎,瞳孔骤缩!
整个人如同被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那是一种完全超越了人类体能极限的爆发力!
他没有任何迟疑,如同扑向猎物的猛兽,
一个箭步狠狠撞开陈静仪旁边那只同样可能倒向她的金属矮梯,
用自己的身体蛮横地撞向那架即将向她砸下的巨大书架!“砰——!轰隆——!
”沉闷的巨响与金属书架砸落地板的刺耳哀鸣同时爆裂!
书架倾斜着砸在了林天佑弓起的脊背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而书架落地前,
被林天佑手臂顶住、缓冲了一下角度,最终砸落的位置堪堪偏向了旁边那排低矮的资料车。
沉重的木制书架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落地,将无辜的资料车砸得扭曲变形,
上面堆放的一叠叠文件如同爆炸般飞散开来,白茫茫的纸片如同雪崩,
瞬间淹没了小半个资料室。整个世界变成了慢镜头。陈静仪呆立在原地,
几乎被漫天翻飞淹没的纸屑吞没。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因剧烈的恐惧而灰白,
心脏停跳了一拍后,又疯狂地撞击着胸膛。她刚刚被那股冲力撞得扑倒在地,
手掌擦过粗糙的水泥地面,**辣的疼。烟尘呛得她连连咳嗽,泪眼模糊。然而,
就在这片灰白色纸张构成的暴风雪中心,在倒塌书架掀起的巨大尘埃里,
一道身影在落地后短暂失去了支撑的几帧画面里,因巨大冲击而下意识地蜷缩,
随即又用一种超乎想象的意志力猛地绷直背脊。林天佑就半跪在那个位置。
刚才书架砸下的瞬间,他用尽全力的那一撞和格挡,使书架倾倒方向出现了关键偏移,
没有直接压住陈静仪,而是将她与灾难之间硬生生隔开。飞散的纸屑缓缓落下,
露出他此刻的模样。昂贵的深蓝色西装外套被书架边角撕裂开一道大口子,
露出内里的白衬衫,而那片衬衫背部,正在迅速渗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粉尘与纸屑落满了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额角甚至被飞溅的金属片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血珠正沿着冷硬的侧脸线条滑下来。他一手撑地,一手仍本能地挡在身后陈静仪的方向前,
指节因用力而惨白。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动作牵动了背部的伤处,让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唇线抿得更紧,
甚至能看见下颌角咬合肌的剧烈起伏。然而他的眼睛,死死地穿过漫天飞舞的纸雪,
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直直钉在了陈静仪苍白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所有冰封的镇定、疏离的伪装都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熔岩喷发般的暴怒,
和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近乎野兽护食般的焦灼后怕。那片猩红的血色映在他眼底,
仿佛要凝成实质的火焰。“你……”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砂纸上磨砺过,带着无法压抑的颤抖和风暴般的戾气,“——没事吧?!
”这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甲方。这嘶吼中裹挟的,
是几乎要被压抑到极限、却在生死一刻彻底失控喷薄的本能。什么计划,什么步步为营,
在恐惧她受伤的瞬间,碎得一干二净。尘埃在光线晦暗的资料室里悬浮旋转,
如同细碎的、无声的叹息。林天佑额角的血线蜿蜒而下,滑过他紧绷的下颌,
无声滴落在昂贵的西装领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背部的伤口浸透白衬衣,
那抹暗红带着某种触目惊心的残酷感。陈静仪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骤雨打湿的石像,
脸上的惊惧凝固成一片空白。刚才那一声失控的嘶喊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
也撕开了她自以为坚固的壳。掌心和手肘擦破的地方**辣地疼,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
可这点疼痛,远不如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冲击来得猛烈。他背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
和他眼底那片几乎要焚毁一切、最终却死死锁在她身上的暴怒,像一把烧红的匕首,
蛮横地刺入她自保的壁垒,搅动着埋藏了十年的冰层。就在这窒息般的沉默里,
外面纷乱的脚步声、焦急的呼喊由远及近。“林总!林总您没事吧?”“我的天!怎么回事!
书架怎么倒了?!”“快!快叫救护车!通知安保!
”市场总监、公司几个高层领导、还有慌慌张张的小米和其他部门听到巨响跑来的员工,
瞬间涌入这个狭小的空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凉气。他们七手八脚地想要去扶林天佑。
“别碰我。”冰冷至极的三个字从林天佑紧抿的唇间吐出,不高,
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淬了冰锋的威压。那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混乱冲过来的人群,
瞬间冻住了所有人的动作。他看也没看那些僵在原地的人,
目光如同焊死在陈静仪失魂的脸上。他咬着牙,忽略背上撕裂的疼痛,
以一种惊人的、带着血腥味的顽强,竟自己撑着冰冷的水泥地,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那身影在弥漫的烟尘和飘落的纸屑里显得尤为高大,也尤为狼狈和危险。
他朝着陈静仪的方向,极其不稳地迈了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每一步都让血迹加深一分。最终,他走到她面前,离得很近。沉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混乱的人群被这骇人的气势慑住,无人敢再上前一步。他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此刻也沾染了灰尘和血迹的手,目标明确——不是去扶她,也不是安抚,
而是无比精准、甚至是带着某种宣告般,死死攥住了她方才推拒他时擦伤的手腕!
力道依旧强悍,但这一次,却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因伤势而减弱的颤抖。“陈静仪,
”他紧盯着她失焦的眼瞳,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在喉咙深处被碾碎过,“今天开始,
你跟我走。”2困兽与暖光救护车刺耳的笛声仿佛划破了城市上空铅灰色的云层。
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不容忽视的血腥气交织的味道,
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无声的痛楚。陈静仪蜷缩在距离担架最远的角落,
目光落在狭窄的车窗上,外面是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城市轮廓。她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将自己缩进洗得发白的帆布外套里,试图汲取一点点虚构的安全感。
林天佑额角的伤口已经过简单的止血处理,一道纱布斜斜贴着冷峻的侧脸。他闭着眼,
紧蹙的眉头下是浓密的睫毛,在车厢顶惨白灯光下投下小片阴影。背部的伤口显然疼痛剧烈,
即使闭着眼,每一次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都能牵动他肌肉细微却清晰的绷紧,
下颌线绷得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但诡异的是,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依旧死死扣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如同镣铐。从资料室一路到担架上救护车,
任凭医护人员如何轻声劝解他可能需要更舒适的姿势,
或是陈静仪无数次试图在混乱中不着痕迹地抽离,他始终不松手,
沉默地宣告着一种病态的占有。急诊室里白炽灯亮得晃眼,人声嘈杂。
医护人员迅速而有条理地将林天佑转移过去。
当主治医师撩起他后背撕破的衬衫准备清创检查时,助理急声递话:“林总,
需要局部麻痹吗?伤口清理可能…”“不用。”两个字,干脆利落,
带着伤后特有的虚弱沙哑,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冷硬。他趴在移动床架上,头埋在臂弯里,
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拒绝了最能舒缓痛楚的药剂。说话间,扣着陈静仪手腕的手指,
似乎又在无意识地收紧了半分,指节泛着失血过度的白。主治医师显然没碰到过这种要求,
愣了一下,但见多识广也并未强求。只是看向一旁僵立着的、手腕被攥得通红的陈静仪时,
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怜悯。冰凉的消毒水触碰到翻开的皮肉,
镊子探入清理嵌入的灰尘木屑。一声压抑的闷哼骤然从林天佑的喉间滚出,低沉、破碎,
饱含着瞬间冲破意志堤防的剧痛。几乎是同时,身体无法抑制地狠狠一颤!
那紧紧圈着陈静仪手腕的五指,如同铁钳遭了电击般失控地再度攥紧!
指甲隔着薄薄的皮肤几乎要嵌进她的骨缝里!“呃——!
”钻心刺骨的疼从手腕瞬间窜上肩胛!陈静仪猝不及防,痛得弯下了腰,
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周围的护士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目光复杂地看着这痛苦传导般的一幕。陈静仪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不知是羞窘、恐惧,
还是这莫名其妙承受的剧痛让她怒火中烧,她猛地抬起头——然后,撞进了一双眼睛。
林天佑不知何时已经从臂弯中侧过了脸。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一缕缕贴在眉骨上方。
那张总是覆着寒冰的脸因剧痛而扭曲,脸色惨白如纸,下颌紧绷的线条像是即将折断的弓。
可是那双眼睛……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的不是对剧痛的憎恨,
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凶戾的情绪!他死死地盯着她脸上因为疼痛和怒意泛起的红晕,
和她眼底那层倔强抗拒的水光,
一头被逼到绝境、忍受着火烧火燎的剧痛却依旧死死盯着闯入者、不肯放松獠牙的受伤猛兽!
凶狠,偏执,还有一丝……近乎贪婪的确认。仿佛她那因他而起的痛苦表情,
才是此时唯一能转移他伤处烈火灼烧的解药,或者…是他必须握在爪中的证明。只短暂几秒,
他便又狠狠地将头埋了回去,
将更重的喘息和因咬牙抵抗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留给了冰冷的床架。只是那只手,
依旧没有松开半分,像冰冷的金属环锁着死囚。单人病房的门轻轻合上,
将医院的喧嚣短暂隔绝在外。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冷冽气味,混着伤药膏淡淡的苦涩。
助理效率极高,不仅安置妥当了林天佑的一切所需,
还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为陈静仪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质地柔软的休闲套装。这“周到”,
更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软禁宣告。林天佑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
半靠在摇起一定角度的病床上。后背的伤口使得他无法完全躺平,
只能维持着一个略显僵硬的侧倚姿态。昂贵的西装被随意丢在陪护椅上,
如同卸下了白日里冰冷坚硬的盔甲。领口微敞,绷带从他背后缠绕至前胸,
白色的纱布边缘清晰可见,昭示着这具强大躯壳下刚刚承受的创伤。
他额角的划伤也被细心处理过,衬着失血后的苍白面色,褪去了逼人的锐利,
显出一种罕见的、带着破碎感的脆弱。可当他目光扫过来,那双眼睛依旧沉得吓人。
他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陈静仪,眼神如同无形的绳索,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窗外天色从灰蒙转为浓墨般的沉黑。助理进来报告处理结果,
声音压得很低:“…书架和资料室损坏已经完成初步清点和预估,
赔偿合同明早会送来…公司那边紧急会议推迟了…医生交待您不能移动,
至少住院观察三天…”助理停顿了一下,目光飞快扫过窗边僵坐如雕塑的陈静仪,“林总,
陈**她…”“东西放下,你出去。”林天佑的声音响起,带着重伤初定后的沙哑疲惫,
却依旧是命令式,不容置喙。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陈静仪一直固执地坐在窗边那张沙发里,背对着病床,面朝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昏黄。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
那圈刺目的红痕已经发紫,皮下渗着星星点点的血淤,一碰就钻心地疼,
不动时也持续传来阵阵闷胀的钝痛。她不想去看那个男人,更不想去琢磨他此刻的表情。
心底像塞满了冰冷的淤泥,沉重又窒息。胃里空空如也,
翻搅着屈辱、疲惫和某种说不清的、挥之不去的恐惧。她没有胃口,
或者说是强烈的心理排斥。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接着是杯盖打开的轻响。
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脚步声极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一股清淡的米香混合着药材特有的微苦气息,慢慢弥漫到她周围。
那只骨节分明、昨天还操控着千万级别合同的手,此刻端着一个素净的白瓷碗,
稳稳地出现在她低垂的、只盯着自己膝盖的视野边缘。碗里是熬得软糯粘稠的白粥,
上面铺着几块炖得几乎透明的、清甜的生津梨片,不见一丝油星。
手腕上的淤紫随着她身体不易察觉的轻颤而胀痛。他端着碗,停在她身侧不到半步的距离。
没有递过来,也没有收回,只是固执地停留在那里。
清粥的暖气混杂着他身上伤药苦涩的气息,无声地弥散开。病房里死寂一片,
只有他微沉的、带着伤后疲惫的呼吸声。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发顶,
无声地施加着巨大的压力。良久,久到碗沿的热度似乎都消散了几分。他终于再次开口,
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带着强行压抑过后的粗粝:“喝掉。”依旧是命令。
可在这命令的语气之下,在那短暂的停顿间隙里,
东西…某种极其隐晦的、一闪即逝的东西…也许是在医院惨白灯光下被无限放大的苍白脸色,
也许是靠近时浓重药味都压不住的那一丝血腥气,
只能维持别扭站姿而泄露出的微弱晃动……都让这两个字变得不再那么纯粹、那么不容置疑。
像是在坚硬的冰壳上,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又真实存在的裂痕。她依旧没动,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紧又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胃里翻腾的不是饥饿,
而是更加汹涌的抗拒和酸楚。粥碗的热气固执地烘烤着她冰冷的指尖。僵持仿佛没有尽头。
林天佑端着碗的手很稳,但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那弧度近乎僵硬。
就在陈静仪以为他会再次用不容抗拒的行动施压,
或者发出更冷的命令时——“我…”那个“我”字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
带着一种奇异的顿挫,像是在与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搏斗。他微微吸了口气,
冰封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涌上来,最终却只化成一个更低的、更含糊的音节,
迅速消散在病房沉寂的空气里。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捕捉到了那个模糊的尾音。像错觉。
时间再次凝固。最终,他将粥碗搁在了陈静仪面前的矮几上。碗底碰到玻璃桌面,
发出极轻微却清晰的“咯哒”一声脆响。“温度刚好。”他又说了一句,声音依旧平直冷淡,
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动摇从未发生。只是留下这句话后,他转身的动作显得有些仓促,
脚步间也泄露了伤处被牵扯的短暂凝滞。陈静仪的目光这才迟缓地移向那只白瓷碗。
碗沿还残留着一点他指腹触碰过的微温。澄澈的米汤包裹着煮开花的米粒和晶莹的梨片,
温热的气息氤氲着淡淡的甜香,固执地钻进她的鼻腔。接下来的两天,
成了拉锯战无声的战场。病房门如同无形的界碑。
陈静仪的活动范围被严格地限定在这片弥漫着消毒水和伤药气息的空间内,与世隔绝。
助理每日准时送达精致的餐点,总是双份,甚至体贴地附带一些包装素净的水果。
林天佑大部分时间靠在床头处理不断涌入的视频会议和文件,
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
屏幕上的数字图表似乎比血肉之躯更能引起他的注意。
只有背部绷带的轮廓和额角未褪尽的青紫,提醒着那场近在咫尺的坍塌。他不再主动靠近她。
只是每当助理放置餐盒或她面前杯中的水见了底时,
总会恰到好处地响起他平板的提醒:“吃饭。”“喝水。”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像预设好的冰冷程序提示。陈静仪异常沉默。
起初强烈的反抗情绪,在日复一日的封闭和对峙中,被一种极致的疲惫所替代。胃是诚实的,
那点微不足道的生理需求最终压倒了她全部的傲气和恐惧。她开始机械地进食,
在他提醒后打开餐盒,味同嚼蜡地吞咽,如同完成某种屈辱的仪式。
手腕上的深紫淤痕逐渐沉淀,泛出乌黑的边缘,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封印,
时刻提醒着这份“照顾”的本质。第三天清晨,阳光透过病房百叶窗的缝隙,
在地板上划出几道斜长的金线。医生查房完毕,终于宣告林天佑背部伤口恢复稳定,
可以谨慎转移回家休养,但需要绝对静卧。
助理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他的笔记本电脑、文件和几件常用物品。
陈静仪坐在窗边沙发上,看着窗外楼下花园里晨练的人影,
心头悄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也许,也许这令人窒息的酷刑就要结束了。
手腕上未散的痛似乎都轻了一瞬。就在这时,助理收拾林天佑西装外套的动作顿了一下。
一个很小的金属物,从他笔挺的西装内袋滑出,掉在铺着暗纹地毯的地板上,
没有发出多大声响。一抹极其熟悉、又在记忆中尘封了太久的粉红色,
猝然跳入了陈静仪的视线边缘。她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定格过去。是一个钥匙扣。
上面挂着一个塑料草莓形状的发圈。草莓小巧玲珑,漆色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浅灰,
甚至一道细微的裂纹贯穿了红艳的果身。时间猛地回溯,拉回到那个遥远而燥热的夏天。
刚入学的高中校门口人流如织。刚染了一头张扬红发的少女陈静仪,为了躲避飞驰的单车,
慌乱中,头顶那簇新买的、缀着同款草莓的发圈被甩飞出去,好巧不巧,
正落在刚从黑色私家车上下来的少年林天佑锃亮的皮鞋边。少年眼神冰冷,
视若无睹地抬起脚——“喂!我的——”“啪嗒。
”少女的惊呼和皮鞋碾过廉价塑料的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在少女陈静仪呆怔的目光里,
那个高傲冷漠的“新转来的学霸”已经目不斜视地走进了熙攘的学生群中,
留给她一个遥远而不可攀的背影,和地上那枚碎裂的粉色草莓。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
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羞恼和隐隐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莫名委屈。
她从未想过会再见到它。更未曾想过,它会以如此狼狈、又如此珍重的姿态,
出现在十年后的他手中。助理似乎也有些意外这不起眼旧物的出现,犹豫了一下,
弯腰想捡起来,大概是要询问如何处理。“放着。”林天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比平时更沉,带着一种绷紧的弦音。助理的手僵在半空。陈静仪的心脏骤然收紧。病床上,
林天佑的目光第一次从那永无止境的工作屏幕上移开。他没有看她。视线低垂,
落在那枚粉红色的塑料草莓上,眼神里一片沉凝的墨色,像一潭搅不起涟漪的死水。
阳光的金线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搭在文件边缘的手指上,
那手指的关节因用力而泛着冷硬的白。那枚草莓安静地躺在浅灰色的地毯上,那条裂缝狰狞,
漆片剥落处露出丑陋的底色。像一个卑微的秘密,被猝不及防地抖落在光天化日之下。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石膏。陈静仪猛地移开视线,像被那抹粉红灼伤了眼睛。喉头发紧,
一种更胜之前的窒息感汹涌而来。这迟来的、被珍藏(或许对她而言更接近羞辱)的证据,
带来的不是释然,反而是一种更深重的无力和荒谬感,在胃里翻滚。助理很快收拾妥当。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个沉默的雕塑。“下午三点,车到楼下。”林天佑再次开口,
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板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死寂从未发生,
那枚可怜的草莓也被彻底遗忘。他似乎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安排。陈静仪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低垂着眼,盯着自己膝盖布料上的一点细微褶皱,像要将那里看出一个洞来。
她不会跟他走的。手腕残留的剧痛如同烙印。钥匙扣上那个碎裂的草莓像一根刺,
深深扎进记忆深处刚刚被挑开的伤口里。时间在无声中煎熬。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一声,又一声,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是电话,是连续不断的短信提示。陈静仪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外套口袋。
手指触到冰凉的屏幕瞬间,她的动作猛地僵住,像碰到了烧红的烙铁。
心脏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快得要从喉咙里撞出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迅速窜遍全身!
震动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急促。每一震,都像是在她的神经末梢狠狠敲击了一下。
她飞快地、几乎是神经质地瞟了一眼病床的方向。林天佑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平板。
他微侧着头,视线精准地落在她放手机的外套口袋位置,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
那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了衣料,锁定了里面正在嗡嗡作响的来源。
病房里的空气骤然抽紧,仿佛被瞬间抽成了真空。手机依然在不屈不挠地震动,隔着布料,
微弱却固执地传达着外界的信息。提示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某种迫近威胁的倒计时。
3锈锁与归匙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隔着布料,震动声闷得似垂死的挣扎,一声接着一声,
固执地切割着病房里脆弱的死寂。陈静仪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下一秒,
后背的汗毛却如同乍遇强敌般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气息的视线,
如同实质的钢针,精准地、带着高压穿透空气,死死钉在她的背上。她不用回头,
甚至不用去看,就能清晰“感受”到病床上那个男人此刻的神态——微侧着头,
目光如同X射线般锁死在她口袋的位置,薄唇紧抿,毫无温度可言。那视线里没有疑问,
只有一种被侵入领地后本能的、极其危险的锐利审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
发出擂鼓般的轰鸣。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冰冷的四肢末梢。她僵硬地维持着掏手机的姿势,
指节弯曲着,却迟迟没有将那个正在不断嗡鸣的“祸源”拿出来。每一次震动,
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末梢狠狠戳刺。时间在无声的对峙和单方面无声的煎熬中流逝。
手机终于停止了那要命的嗡鸣。过了足有两分钟,甚至更长。
僵硬的空气似乎才有了一点点重新流动的迹象。陈静仪极其缓慢地、用带着细微颤抖的手指,
终于把冰冷的手机从口袋里“拖”了出来。屏幕亮着,
锁屏界面赫然显示着四条未读彩信和两条未接来电提示,发送者名字极其刺眼,
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那个名字她以为早已埋葬在过去——当初高中毕业时那群人中的一个,
曾经跟在林天佑身后、亲眼目睹过那晚不堪的跟班之一。他此刻发来的,会是什么?
是无聊的骚扰?还是……那晚某些不堪画面的碎片?被翻出的记忆毒蛇般噬咬着她的神经。
她猛地按下锁屏键,屏幕瞬间漆黑,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未读的信息连同那段记忆一起彻底关进黑暗。
她几乎是慌乱地把手机塞回口袋深处,如同塞进一个正在发热燃烧的炭块。“谁?”一个字。
冰冷,平板,毫无起伏。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骤然打破了病房里那层虚假的、岌岌可危的平静。
林天佑的视线从她塞回手机的衣袋移到了她的脸上。他的问题直接而锋利,
带着一种不容闪避的专横,如同法官对囚徒的诘问。陈静仪的身体绷得死紧。她咬紧下唇,
齿缝间尝到一丝铁锈的味道。她无法回答。那个名字,那段记忆,像卡在喉管最深处的毒刺,
她不想在他面前提及分毫。那只会让她在旧日的污泥里沉陷得更深。她将头侧得更偏,
目光死死锁住窗外楼下花园里那几片随风摇晃的枯叶,用沉默铸起最后一道微薄的堤防。
她的沉默,换来的是更冷的注视。林天佑没有再问第二遍。
只是那份审视的、如同冰锥的目光,依旧顽固地停留在她身上,不再挪开分毫。
空气沉滞得仿佛能拧出水。下午三点整。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如同暗夜的掠食者,
悄无声息地停在医院住院部楼下。病房门打开。助理提着简单的旅行袋,
里面装着林天佑有限的必需品和一些必要的文件。他躬身等候在门口,姿态恭敬。
林天佑拒绝了助理的搀扶。他缓慢而稳定地从病床上起身,
尽管背部撕裂的疼痛让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伴随着细微的肌肉痉挛,
额角渗出不易察觉的冷汗。那挺直的背脊依旧带着一种刀锋般的强硬姿态,只是稍显滞涩。
他步履缓慢却沉稳地走向门口,经过窗边那张沙发时,并未停留,
也没有再看僵坐在那里的陈静仪。仿佛她只是一个再无关紧要的背景。
就在他即将踏出病房门的瞬间,
两个身着深色西装、体魄健壮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无声地挡在了陈静仪面前。
他们的站位极其巧妙,彻底封住了她所有通向门口的去路。没有一句话,没有任何解释,
只是面无表情地伫立在那里,用存在本身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物理屏障。命令无声而下。
陈静仪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那点以为能松口气的渺茫期望彻底破灭。她霍地站起身,
沙发被她的动作带得向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你要干什么?!林天佑!我没有答应跟你走!”她的声音因为激愤而微微变调,
带着尖锐的质问,如同濒死之鸟的哀鸣。走到门口的男人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身形反而挺得更直了些。他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留给她一个冰冷、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挺阔背影和线条冷硬的后颈。助理紧随其后,
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咔哒。”门合拢的轻响,如同最后的断头铡落下,
也彻底隔绝了她的所有出路和无力的抗争。眼前的两个壮汉纹丝不动。车门合拢,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黑色轿车在市区穿梭,
最终驶入一片安保森严、绿植环绕的高档住宅区。
车子平稳地停在一栋现代简约风格的独栋别墅前。
陈静仪被两个沉默的“保镖”近乎半“护”半“请”地带下车。
她整个人都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锋利的刀尖上。
手腕上尚未褪去的瘀痕在这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又隐隐作痛起来。
别墅内部是极致的冷色调空间。黑、白、灰主宰了视野,
线条利落硬朗的家具泛着冰冷的金属或皮质光泽。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物,
空旷、巨大、一丝不苟得没有任何人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新近打扫后残留的柠檬清洁剂味道,反而显得更加冷冽空寂。
不像个家,更像一个精密运转却缺乏灵魂的机器核心。
一名穿着素净、神情寡淡的中年女管家无声地出现在玄关,
引着她穿过空旷得足以听见自己脚步声回响的客厅,来到二楼尽头。门被推开。
这是一个过分空旷的房间,风格与外面如出一辙,黑白灰的极简风。
一张异常宽大的床铺占据了中央位置,床上用品是毫无褶痕的高级灰,如同酒店展示间。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靠近巨大落地窗位置,放置了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单人沙发。
沙发颜色很深,材质磨损得边缘有些发白起毛,甚至靠近扶手的内侧,
有一小片颜色格外深沉的污渍,像凝固的血,又像是年代久远的顽固污垢。
它突兀地杵在这片冰冷的精致中,格格不入,却更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管家为她简单介绍了洗漱位置和衣物储备柜,便退了出去。房间门被关上。
陈静仪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放大,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这里像一个更高档的金丝鸟笼。窗外的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玻璃,
将冰冷的室内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却无法驱逐一丝一毫她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时间在绝对寂静、绝对隔离的煎熬中流逝。窗外天光从明亮转为灰蓝,继而沉入浓墨的黑。
别墅内部巨大的空间如同一口巨大的冰窖,将她一个人吞噬其中。那份死寂能逼疯人。
她蜷缩在那张格格不入的旧沙发上,缩成一团,像冰洞里一只快要冻僵的雏鸟。
白天强撑的那点硬气在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未知的恐惧中,被消耗殆尽。胃里空空如也,
饥饿感混杂着更深层次的虚弱感让她头晕目眩。她试图抵抗过,拒绝管家送来的精致餐点。
但那毫无意义的倔强很快被生理的极限打碎。最后只能就着微凉的清水,
机械地啃了几口没有任何味道、烤得焦干的面包片。直到夜深。
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城市遥远的灯河,与这栋冰冷别墅的隔绝形成诡异的对比。
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是林天佑在使用。不一会儿,水声停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清晰回荡,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紧闭的房门外。
一、二、三。三下不轻不重、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叩门声。笃。笃。笃。如同三道催命符。
陈静仪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她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目光惊恐地在空旷的房间里扫视。
视线最终死死钉在矮几上那把白瓷水果刀的刀刃上!冰冷的金属反光如同地狱的召唤。
脚步声停了几秒。她听到门锁被旋开的声音。“咔。”门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穿着深灰色丝质睡袍的林天佑出现在门口。洗浴后的湿发黑得愈发深沉,随意抓向后,
露出光洁的前额和英挺的眉骨,反倒显出一种冷硬的俊美。丝质睡袍微敞着领口,
绷带的轮廓隐约可见,缠绕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也许是刚从浴室出来,
他周身带着一层浅淡的水汽,但那深邃的眼眸里盛满的,却只有一种冰封万里的幽暗。
他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那个瞬间从沙发上弹起、像被逼入绝境炸毛的小兽般僵立在巨大旧沙发旁的身影。
看着她苍白失血的脸上交织的屈辱、惊恐和一种近乎燃烧的、鱼死网破般的决绝。最后,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因为攥握过度而指节泛白的手上——那手指,
正死死掐着矮几上那把寒光凛凛的水果刀!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冻结成冰。没有言语。
林天佑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只是迈步走了进来。脚步沉稳有力,
带着刚沐浴后的水汽和不容置疑的强势气场,一步步迫近。每靠近一步,
他身上那种无形的、混杂着伤药苦涩与刚硬气息的压迫感就重一分。
仿佛根本不畏惧她手中那点微不足道的金属寒芒,或者,他笃定了她不敢挥出。
巨大的阴影随着他的靠近迅速笼罩下来。压迫感如山倾覆。十年前的恐惧画面,
黑暗中黏腻冰冷的触感,那张俊美却吐出最恶毒言语的脸,瞬间与眼前的身影重合,
发出尖啸!“别过来!滚开!”一声凄厉的、崩溃的尖叫从陈静仪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如同绷紧的弓弦彻底崩断!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完全是恐惧本能驱动下的最后反击!
紧握着那把冰冷的水果刀,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
朝着那个不断靠近、如同梦魇本身的高大身影,狠狠胡乱地挥了过去!白刃划破死寂的空气,
发出短促而尖利的破空声!林天佑的动作在那一刹那快到极致!他的瞳孔骤缩,
身体本能地向侧面猛地一闪!带着风的刀刃几乎是贴着他睡袍敞开的领口险险擦过!
但陈静仪的动作是孤注一掷的狂乱,身体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扑!
失控的脚步使她根本无法停止前冲之势!挥刀的右臂因用力过猛而狠狠抡开!
就是这一甩臂的末端!“嗤啦——!”一声令人牙酸的、布帛被强行撕裂的闷响!
锋利的刀尖并没有刺穿皮肉,却在失控的轨迹末端,
精准且毫无防备地狠狠划过林天佑左侧肋下、接近腹部的绷带边缘!
新换上的白色绷带瞬间被撕开一道锋利的口子!紧接着,一丝鲜艳刺目的血色,
如同细小的毒藤,从那绷带被撕裂的伤口缝隙中,迅疾地、无声地爬了出来!
顷刻间便在洁白的绷带表面晕染开一小朵妖异而狰狞的红!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陈静仪还维持着挥出刀后因惯性而向前踉跄的姿势。林天佑侧身站在原地,
目光从肋下那点迅速洇开的鲜红缓缓上移。定格。空气死寂。那把铸下“大错”的水果刀,
“哐当”一声,无力地从陈静仪瞬间脱力的指间滑落,砸在冰冷的实木地板上,
发出一声空洞却惊心刺耳的回响。如同砸断了什么不可修复的东西。林天佑的视线,
终于从伤口处那片刺目的红移开,慢慢地、抬起了头。他没有去看地上那把惹祸的刀,
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捂那洇血的伤口。他只是将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
死死地焊在了陈静仪此刻惨白如鬼的脸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眼底,
最后残存的那点冰层的碎片,也彻底被点燃、熔化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深不见底、却又压抑着熔岩翻滚般骇人暗流的猩红!没有暴怒的嘶吼。
没有痛楚的**。唯有死寂。和那双眼睛里,
几乎要实质般喷薄而出的、足以焚毁世界所有隔阂与理智的——滔天的狂怒与毁灭欲!
水果刀落地的刺耳声响尚未完全平息在空旷房间冰冷的地板,
那声回音还在陈静仪耳中嗡嗡作响。林天佑眼中翻涌的猩红几乎要燃烧殆尽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如同一座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活火山,周身散发着无形的硫磺气息,
带着毁灭性的风暴,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快得让虚弱的陈静仪根本来不及反应!
巨大的阴影混合着强烈的、带有血腥气的压迫感,瞬间将她兜头笼罩!那布满血丝的眼底,
狂怒和某种更深沉、更阴暗的情绪,如同被彻底打翻的熔炉,再没有半分克制。
他猛地伸出手,五指张开,目标明确,带着千钧之力,
直直抓向她纤细的、曾被他暴力禁锢过的手腕!——他要抓住她!
——如同十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一样!——如同在资料室坍塌那一刻一样!
——如同把她从咖啡厅冰冷的玻璃门上拽回来一样!这几乎是铭刻在骨血里的本能!
陈静仪眼睁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沾着一丝来自他肋下绷带血痕的大手,
裹挟着暴戾的风声袭来!那曾经攥断过她骄傲和腕骨的熟悉力量感,
将她残存的魂魄拖拽向深渊!十年前被死死钳制、无力挣脱的冰冷触感和窒息般的绝望,
在这一刻化作海啸般的恐惧洪流,彻底淹没了她的感知!
她的瞳孔因为极致惊骇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一声凄厉到不成调的尖叫冲破喉咙!
“——放开我!!”身体本能地爆发出垂死挣扎的力量,脚下猛地向后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