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灭门那夜，谢云渊从血海里捞出瑟瑟发抖的我。他抹去我满脸血污：“从今往后，
谢家就是你的家。”十年间我拼命习文练武，只为有朝一日配得上他。新婚夜红烛高烧，
他递给我合卺酒时袖口滑落一物。那沾血的玉扳指，正是十年前灭门凶手所戴。
我拔剑抵住他咽喉：“谢云渊，你骗得我好苦！”他笑着握住剑刃：“夫人终于长大了。
”后来我亲手将谢家祠堂付之一炬。火光中他为我挡下致命暗箭：“沈知意，这债我还清了。
”我撕开他染血的衣襟，心口纹着我幼时乱涂的荷花。——当年血泊里护住我的小哑巴，
原来从来不是他。---深秋的夜风，裹挟着庭院里桂子将残的冷香，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
烛火便跟着猛地一跳。案上两支小儿臂粗的描金红烛，烛泪堆叠，正无声地燃烧着，
的帐幔、垂落的流苏、锦被上密匝匝的百子图——都镀上了一层暖融的、跃动的金红色光晕。
空气里浮动着浓郁的甜香，是合欢酒、脂粉和熏笼里沉水香混杂的味道，
粘稠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我端坐在铺着大红锦褥的床沿，
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嫁衣繁复厚重的袖口。袖口上细密地绣着缠枝并蒂莲，
金线在烛光下微微刺眼。凤冠沉重，压得脖颈发酸，
眼前垂落的珠帘随着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在视野里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
模糊了眼前铺天盖地的红。这红，喜庆得近乎喧嚣，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静，
沉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在耳膜上。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珠帘晃动得更剧烈了些。隔着那片晃动的珠光，我看见他走了进来。谢云渊。我的夫君。
谢家如今的掌舵人，权倾朝野的枢密副使。也是……十四年前那个雨夜，
从沈家灭门的血海地狱里，将我一把捞出来的人。他身上的大红喜服尚未除去，
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如松。烛光勾勒着他深邃的轮廓，剑眉斜飞入鬓，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也沾染了烛火的暖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笑意，
望向我。他步履沉稳，一步步走来，靴底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几近无声，
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心弦上。他在我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来，将我整个笼罩。
他身上有清冽的酒气，混合着他惯用的松针冷香，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
霸道地侵入我的鼻端。十四年来，这气息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成为唯一能驱散无边血色的暖意，也曾无数次在演武场上，在我支撑不住时，
化作一句低沉的“起来，知意”他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像窖藏多年的醇酒，
在这寂静的新房里漾开。我轻轻吸了一口气，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甚至试图弯起唇角，回应他一个属于新娘的、应有的羞涩笑容。只是那弧度僵硬得很，
不知落在他眼中，会是何等模样。他没有在意我的沉默，微微俯身，
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自然地拂开我眼前碍事的珠帘。冰凉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我的额角，
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珠帘被撩起，固定到凤冠两侧，视野豁然开朗，
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再无遮挡。烛光跳跃在他眼底，映出清晰的两个小小的我，
穿着刺目的红。“累了吧？”他低声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带着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舒缓“今日繁琐的礼仪太多。”我垂下眼，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
视线落在他腰间系着的、代表新郎身份的赤金蹀躞带上，喉咙有些发紧，
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他唇角微扬，似乎很满意我的回应。
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紫檀嵌螺钿小圆桌，
桌上早已备好了合卺之物：一对精致的金丝楠木托盘，
上面静静躺着两只小巧玲珑、温润剔透的白玉葫芦杯。旁边一只同材质的执壶，
想必盛满了寓意百年好合的合卺酒。他执起执壶，动作优雅从容，醇厚的酒液倾泻而出，
注入那对白玉葫芦杯中，发出细微悦耳的泠泠声响。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轻轻晃荡，
折射着烛火，漾起碎金般的光泽。清冽的酒香瞬间压过了房内浓郁的甜腻，
丝丝缕缕钻入鼻腔。他端着两只玉杯走回床边，将其中一只递到我面前。“知意，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奇特的蛊惑力，
在这密闭的、充满喜庆红色的空间里弥漫开来“饮了这合卺酒，你我便是真正的夫妻，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这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猝不及防地烫在我的心尖上，激起一阵尖锐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
眼前瞬间闪过十四年前那个暴雨如注、血腥冲天的夜晚。
母亲临死前死死护住我时绝望而温柔的眼神，父亲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在血泊里，
手中那柄曾教我习字的戒尺断成两截……还有那刺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浸透了沈家大宅的每一寸砖石，也浸透了我往后十四年的每一个梦魇。是他，谢云渊，
那时还只是个清瘦少年的他，踏着满地粘稠的血污和冰冷的尸骸，
找到了蜷缩在母亲早已僵硬的尸体下、吓得魂飞魄散的我。
他冰冷的手抹去我脸上混着血污的泪水和雨水，声音在滂沱雨声中异常清晰：“别怕，
沈知意。跟我走，从今往后，谢家就是你的家。”十四年。整整十四年。
我在谢家的庇护下长大，像一株依附于参天大树的藤蔓。我拼命地习文，练武，
咬紧牙关咽下所有的艰辛和委屈，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
成为一个能与他并肩、配得上他恩情与庇护的人。我收敛起所有的棱角和沈家遗孤的孤愤，
学着做谢家温婉知礼的表**，做他眼中那个需要他护在羽翼下、努力又懂事的沈知意。
只为今日，只为此刻。我缓缓抬起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我努力地想要接过那杯酒，
完成这象征结发盟誓的仪式。视线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死死地钉在了他递过酒杯的那只手上。就在他手腕微动，白玉杯即将落入我掌心的刹那，
他那宽大的、绣着繁复云纹的喜服袖口，因着这个动作，倏地向下滑落了一小截。
露出了腕骨上方一小片肌肤。以及，那肌肤上松松套着的一样东西。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凝固、拉长、扭曲。我的呼吸猛地停滞，
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又在下一瞬疯狂地倒涌上头，冲撞得耳中嗡嗡作响，
眼前一片血红！那是一只扳指。玉质。浓翠欲滴，仿佛凝固了最幽深的寒潭之水。通体温润，
却在烛火下折射出冷硬如刀锋般的光。扳指的内圈，靠近他拇指指根的位置，
清晰地刻着一个篆体的“沈”字！那字迹古朴遒劲，边缘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磨损痕迹，
如同被无数次粗暴地套上、褪下……十四年前，沈家灭门之夜。
那柄沾满我父亲滚烫鲜血、最终残忍洞穿他心脏的钢刀！握刀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的右手！拇指上，
就牢牢地套着这样一枚浓翠欲滴、内圈刻着“沈”字的玉扳指！
那抹刺眼的、象征着掠夺与死亡的绿色，曾无数次在我午夜梦回的惊惧中反复闪现，
成为刻在灵魂最深处的烙印！“当啷！”白玉葫芦杯从我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脱，
坠落在脚下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摔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如同泼洒的鲜血，四溅开来，
瞬间染污了鲜红的地毯，也染污了我刺目的嫁衣下摆。碎裂声尖锐地刺破了新房的死寂。
谢云渊脸上的那抹温和笑意瞬间僵住，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
深邃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直直地射向我惨白如纸的脸。那目光里不再有丝毫温情，
只有审视、警惕，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寒意。“知意？”他的声音依旧低沉，
却已带上了一层冰封的冷硬，“怎么了？”怎么了？
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滔天怒火和彻骨冰寒交织着，
从我心底最黑暗的深渊里咆哮着冲撞上来！十四年的信任，十四年的依赖，
十四年如履薄冰的隐忍与讨好，
十四年拼尽全力的追赶……原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天大的笑话！
一场以血为引、以恨为骨的漫长骗局！
“呵…呵……”我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几声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冷笑，
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
眼前那张曾被我奉若神祇、视作救赎的英俊脸庞，此刻扭曲变形，
与十四年前雨夜里那个模糊却恐怖的持刀身影诡异地重叠在一起！“怎么了？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碾磨出来，
浸透了淬毒的恨意“谢云渊，你问我怎么了？！”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
我的右手已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贴着我大红的嫁衣，系着一条特制的、柔软的锦带。
指尖触到锦带上那个冰冷坚硬的凸起，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抽！“铮——！
”一声清越激昂、饱含杀伐之气的剑鸣骤然撕裂了满室旖旎！寒光乍现！
一道秋水般冷冽的剑光如同挣脱束缚的**，瞬间映亮了满室暖融的红烛光华！
那是我十四年苦练不辍、从不离身的软剑“秋水”！此刻，
它被我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和刻骨的仇恨，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如一道决绝的银色闪电，
精准无比地直刺向前！目标，正是谢云渊的咽喉！剑尖离他的喉结，不过三寸之遥。
凌厉的剑气甚至已经刺破了他颈侧细腻的皮肤，沁出一颗细小的血珠。时间仿佛再次停滞。
满室喜庆的红，映着这森冷的剑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残酷的美感。烛火不安地跳跃着，
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壁和地上，如同两只即将搏命厮杀的困兽。谢云渊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试图后退或者格挡。只是端着那只完好的白玉葫芦杯，稳稳地站在原地，
任由那致命的剑锋抵住自己最脆弱的命门。他脸上的惊愕和冷硬褪去得极快，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浓雾笼罩下的深潭，
辨不真切。有震惊，有沉痛，有一丝了然的疲惫，
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解脱的释然？他的目光，
没有看那随时能取他性命的剑锋，而是越过那冰冷的寒光，深深地、沉沉地锁在我的脸上。
那眼神，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个认识了很久很久，却在此刻才真正看清的人。
“原来……”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你一直记得。”不是疑问，是陈述。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这句话，如同在滚油里泼入冰水，瞬间将我心中翻腾的恨意引爆！
“记得？”我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调，
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剑尖在他喉间微微颤动“谢云渊！你骗得我好苦！
整整十四年！十四年啊！”十四年的日日夜夜，每一次午夜梦回被血海惊醒的恐惧，
每一次强颜欢笑唤他“表哥”时的屈辱，
每一次习武练剑时用尽全力只为能靠近他一点的卑微期望……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
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在我心口反复凌迟！“看着我像一个傻子一样，
在你谢家的屋檐下苟延残喘！看着我拼了命地想要靠近你，讨好你，
只为报答你那‘救命之恩’！看着我穿上这身可笑的嫁衣，
满心欢喜地以为……以为终于能……”后面的话被巨大的哽咽堵在喉咙里，
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泪水终于失控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你看着我这样，
是不是觉得很有趣？是不是觉得沈家的人，都活该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是不是？！
”我嘶声质问，剑尖随着情绪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在他喉间划开一道更深的血痕。
温热的血珠顺着冰冷的剑锋蜿蜒流下，滴落在他大红的喜服前襟，
迅速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暗沉的颜色，如同盛开的恶之花。谢云渊的脸色，
在我泣血的控诉中，一点点变得苍白。他眼底那复杂的情绪剧烈地翻涌着，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冲破那深潭般的沉静。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辩解，
或者……解释？然而，最终他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深潭般的眼底，
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浓得化不开。
他竟缓缓地、缓缓地抬起那只没有端酒杯的左手。那只戴着浓翠玉扳指的手！
在我惊愕、愤怒、不解的目光注视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异常稳定地、毫不犹豫地，
握住了“秋水”冰冷的剑身！锋利的剑刃瞬间割破了他掌心的皮肉！殷红的鲜血如同溪流般，
从他紧握的指缝间汩汩涌出，沿着剑锋急速流淌，与之前他颈间的血痕汇合，
滴滴答答地落在金砖地上，溅开一朵朵刺目的小花。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眉头猛地蹙紧，
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然而，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剑身，
将那致命的剑锋，死死地固定在自己咽喉前三寸之地！他抬起头，染血的脸上，
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开一个弧度。那笑容，混杂着血与痛，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和……奇异的温柔？他的目光穿过剑锋的血雾，
牢牢地锁住我因愤怒和震惊而扭曲的脸。“夫人……”他开口，
声音因为剧痛和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而沙哑不堪，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颤抖，
却清晰地穿透了我混乱的喘息。“终于……长大了。”这句话，像是一道裹挟着冰凌的狂风，
狠狠撞进我的胸膛！夫人？长大了？十四年的欺骗！十四年的血仇！十四年的屈辱！换来的，
竟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带着诡异赞许的“长大了”？！
“你……你……”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狂怒让我浑身发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我死死瞪着他脸上那染血的笑容，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啪嗒。”一声轻响。
是他手中一直端着的那只白玉葫芦杯，终于失力地滑落，砸在先前那只杯子的碎片上，
再次碎裂。剩余的合卺酒彻底泼洒开来，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刺鼻的血腥味，
在满室暖香中弥漫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他仿佛感觉不到掌心的剧痛，
也看不到地上的狼藉。他只是牢牢地握着我的剑，
那染血的、带着奇异温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目光深邃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我，
仿佛要将我此刻的模样，连同这滔天的恨意，一起刻入骨髓。“沈知意，
”他低哑地唤我的全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带着沉甸甸的、我无法理解的重量，“这杯酒……终究是喝不成了。
”新房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油脂，
浓烈的血腥味与破碎的酒香、甜腻的熏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谢云渊掌心的血顺着“秋水”的剑身不断流淌，滴落在地毯上，
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像极了催命的更漏。他脸上那抹染血的、诡异的笑容，
如同烙铁般烫在我的眼底。那句“长大了”，更是像毒蛇的信子，
反复舔舐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喝不成？”我咬着牙，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谢云渊，
你以为今日还能善了？”手腕猛地发力，试图将剑从他紧握的手中抽出！然而，
他那只染血的手如同铁钳，死死地扣住剑身，任凭锋刃更深地切入皮肉，血如泉涌，
也纹丝不动。他喉间那道被剑尖划开的血痕也因此被扯动，更多的鲜血涌出，
将他喜服的前襟染得一片狼藉。剧痛让他额角的冷汗汇聚成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却连眉头都没再皱一下，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地锁着我，
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稠如墨的情绪。“善了？”他低哑地重复，
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疲惫“从你戴上凤冠，踏入这喜堂的那一刻起，
就没想过善了吧？”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你……”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知意，”他打断我，目光锐利如刀，
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抵我深埋十四年的秘密“你书房暗格第三层，
用油布包着的那几卷账册……是沈家旧档？”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是我耗费了整整五年时间，用尽一切手段，在谢家庞大的阴影下，
一点点收集、拼凑起来的证据！是我复仇的基石！是我在无数个绝望的深夜里，
唯一能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微光！他怎么会知道？！“还有，”他无视我眼中滔天的惊骇，
继续用那低沉而平静、却字字诛心的声音说道“西市‘揽月斋’的柳掌柜，每月十五，
都会收到一封用特殊香料熏过的信笺……那是你联络旧部的方式，对吗？”揽月斋！柳叔！
那是父亲生前最信任的掌柜，沈家倾覆后隐姓埋名，是我仅存的、能信任的臂膀之一！
谢云渊竟然连这条线都摸得一清二楚？！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愤怒和恨意。原来我自以为隐秘的一切，在他眼中，竟如同透明！
我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隐忍，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自导自演的闹剧！
一股灭顶的绝望攫住了我，握着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你……一直在监视我？
”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不是监视，”谢云渊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握着剑的手微微松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放开“是……等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牵动了颈间的伤口，又是一股鲜血涌出“等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能看**相，
强大到能……举起你手中的剑。”真相？他口中的真相是什么？是他谢家如何构陷我父，
如何屠戮我满门的“真相”吗？！“住口！”我厉声打断他，
刚刚被恐惧压下的恨意再次熊熊燃起，烧毁了我最后一丝理智“真相就是你谢家满门豺狼！
是你父亲谢鼎，为了一己权欲，构陷我父通敌叛国！是你们，在十四年前那个雨夜，
血洗沈家！鸡犬不留！”我猛地将剑向前一送！剑尖瞬间刺破了他喉间的皮肤，
更深地抵住了那脆弱的软骨！只要再进一寸，就能彻底终结这延续了十四年的血仇！
谢云渊的身体因为这致命的一刺而猛地绷紧，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额上青筋暴起，
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然而，他却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眸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破碎的绝望。
“是我父亲……谢鼎。”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每一个字都带着喉间涌出的血沫“是他……主使了构陷，
是他……下令屠戮沈家满门……”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过火的恨意，那恨意并非针对我，
而是指向了某个更深沉的存在“但知意……你以为我谢云渊，
就活该是他手中那把……永不染血的刀吗？”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什么意思？他……不是谢鼎那把沾满沈家鲜血的刀？那他手上这枚扳指算什么？
他此刻的默认又算什么？！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了我，让我手中的剑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砰——！”新房的雕花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沉重的门板碎裂飞溅！一道裹挟着浓烈杀气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快！
快到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那黑影的目标极其明确，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直取我背心要害！一股冰寒刺骨的死亡气息瞬间将我笼罩！来不及思考！
完全是身体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本能反应！我手腕一抖，
想也不想地就要抽剑回身格挡！然而，就在我抽剑的瞬间，
一直死死握住剑身、如同铁钳般的谢云渊的手，却猛地松开了！不仅如此！
他竟在松开剑的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我向旁边狠狠一推！动作决绝，
没有半分犹豫！“小心——！”一声嘶哑的、几乎破音的吼叫从他染血的喉间迸发！“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被他那用尽全力的一推，
踉跄着向侧面跌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致命的偷袭。冰冷的劲风擦着我的鬓角掠过，
带起几缕断发。而我手中的“秋水”，
在骤然失去前方阻力、又被主人本能后撤的力道牵引下，
剑锋无可避免地、深深地……划过了谢云渊的咽喉侧面！
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几乎深可见骨的血口瞬间绽开！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
“呃……”谢云渊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血沫堵塞的闷哼。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那双一直深深凝视着我的眼睛，瞳孔骤然放大，
里面映着我瞬间褪尽血色的、惊恐万分的脸。而那道扑空的黑影，一击落空，却毫不停顿！
他身形诡异地在半空中一扭，手中那柄泛着幽蓝寒光的淬毒短刃，如同毒蛇的信子，
在空中划过一道阴毒的弧线，竟然再次加速，以更刁钻、更狠辣的角度，
朝着被推得重心不稳、根本无法及时回防的我，当胸刺来！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咽喉被割开、鲜血狂喷的身影，
竟然再次动了！谢云渊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骇人力量，竟在濒死的剧痛和窒息中，
猛地向前踉跄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决绝地挡在了我的身前！将他宽阔的后背，
彻底暴露在那柄淬毒的短刃之下！“噗——！”又是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利器入肉声！
那柄泛着幽蓝寒光的淬毒短刃，没有丝毫阻碍地，
从背后狠狠地、全部地没入了谢云渊的胸膛！刀尖甚至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碎骨，
从前胸心脏的位置，猛地穿透了出来！距离我的鼻尖，不过寸许！
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如同滚烫的暴雨，猛地喷溅了我满头满脸！
那温热粘稠的液体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世界在我眼中只剩下刺目的猩红！时间，彻底停滞。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以及……那短刃刺穿他胸膛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在死寂的空气里反复回荡。
谢云渊的身体被这致命的一刺带得向前猛冲，重重地撞在了我的身上。他的头无力地垂落，
下巴抵在我的肩窝，温热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呼吸，断断续续地喷在我的颈侧。
“嗬……嗬……”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声，伴随着大量涌出的血沫，
响在我的耳畔。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让插在他胸前的短刃微微颤动，涌出更多的鲜血。
那黑影似乎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他戴着黑色的面巾，
只露出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睛，此刻那双眼里也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狠厉！
他毫不犹豫地就要抽刀，准备再次攻击！“呃……啊——！！！”就在他抽刀的瞬间，
濒死的谢云渊竟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那咆哮声嘶力竭，
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不甘和……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
猛地抬起那只早已被软剑割得血肉模糊的左手，
死死地、如同铁箍般抓住了那黑衣人持刀的手腕！五指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肉，
阻止他抽刀的动作！同时，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靠，用自身的重量和垂死的蛮力，
将黑衣人连人带刀死死地钉在原地！
“走……”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被血沫彻底淹没的气音，
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响在我的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命令“沈……知意……走！
”这个气若游丝却无比清晰的名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我混沌的脑海！沈知意！
他用我的本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谢云渊垂死挣扎的力量竟如此骇人，
被他一拖一拽，脚下顿时一个趔趄。他眼中凶光毕露，另一只手立刻化掌为爪，
带着凌厉的劲风，直抓谢云渊的天灵盖！要将他彻底毙于掌下！“走啊——！！！
”谢云渊再次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我的肩膀！那力量之大，
带着一种摧枯拉朽般的决绝，将我狠狠地推离了原地！我被他推得向后踉跄数步，
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抬起头，视线被模糊的血色笼罩。
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谢云渊高大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被那黑衣人狂暴的一掌重重拍在头顶！他身体猛地一颤，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彻底消失，
紧抓着黑衣人手腕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
而就在他身体扑倒的瞬间，那黑衣人终于成功抽出了那柄穿透他胸膛的淬毒短刃！
带起一盆妖异的血雨！“砰！”谢云渊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大红的喜服被鲜血彻底浸透，变成一种暗沉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黑红色。
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如同一条蜿蜒流淌的、猩红色的河流，触目惊心。
他脸朝下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那刺穿胸膛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涌出温热的血液。
“谢云渊——！！！”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尖叫，
终于冲破了我被恐惧和震惊死死扼住的喉咙！那声音凄厉绝望，响彻了整个死寂的新房，
甚至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被惊动的谢府护卫的呼喝声。
那刚刚拔出短刃、浑身浴血的黑衣人猛地转过头！那双阴鸷冰冷的眼睛透过面巾，
死死地盯住了我！杀机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将我锁定！没有时间了！复仇也好，真相也罢，
在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无声无息、被鲜血浸泡的躯体，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但脚步却已在本能的驱使下，
猛地向后窗窜去！“想走？！”黑衣人发出一声沙哑的冷哼，身形如同鬼魅般暴起，
带血的短刃划破空气，直刺我的后心！“轰隆——！”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新房的屋顶猛地炸开一个大洞！瓦砾木屑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一道矫健如鹰的灰色身影如同神兵天降，裹挟着凌厉的劲风从天而降！
他手中一柄沉重的玄铁重剑，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精准无比地劈向那黑衣人的头顶！
“当——！”重剑与短刃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强援，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剑劈得身形剧震，闷哼一声，
连退数步！“**！快走！”灰衣人厉声喝道，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是柳叔！
他终于赶到了！借着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我再无半分犹豫，
猛地撞开早已摇摇欲坠的后窗木棂！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木屑碎片扑面而来！
我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窗外沉沉的夜色之中！身后，是重剑与短刃激烈交锋的刺耳锐响，
以及柳叔一声声焦急的催促……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刀子，
刮过我被热血浸透的脸颊，带来一阵阵刺痛和刺骨的寒意。脚下是湿滑的屋瓦，
每一次落脚都带着惊心动魄的滑腻感，仿佛随时会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身后新房里传来的激烈打斗声、瓦砾碎裂声、柳叔的厉喝声，
混合着远处谢府护卫被惊动后越来越近的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我的耳膜，
催促着我亡命奔逃。脑子里一片混乱，
只剩下最后那地狱般的景象在反复闪现：谢云渊被短刃贯穿胸膛时激射而出的滚烫鲜血，
他垂死挣扎时那声嘶力竭的“走”，
扑倒在血泊中那无声无息的、被红色彻底吞噬的躯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