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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茜在坠落中本能地护住双手。
腕骨撞上大理石扶手的闷响里,她恍惚看见十八岁那年的沈枞。
少年跪在暴雨里徒手扒开车门,血混着雨水从他掌心淌下,他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回忆与现实交叠。
“江茜!”沈枞冲过来时,她正以扭曲的姿势蜷在地毯上。
她颤抖着抬起仍紧紧攥紧离婚协议的左手,被摔成诡异角度的右手软软垂在身侧。
去医院的路上,沈枞的西装被冷汗浸透。
急诊室的冷光灯下,医生看着她骨折的腕骨摇头:“肌腱严重损伤,就算恢复,精细动作也会受影响。”
江茜望着自己再也不能流畅比划的右手,笑出了眼泪。
原来命运早就写好结局,她盼来的四年婚姻,终究要用最珍视的东西偿还。
沈枞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见江茜用左手艰难地签下病历。
她签名的姿势扭曲怪异,曾经能在直播中同步翻译复杂手语的纤巧手指,如今连握住钢笔都在发抖。
“离婚协议......”江茜将文件推到他面前时,纱布下的手腕还在渗血。
她快速敲打着屏幕:【手废了,翻译做不了,沈太太的身份也该还了。明天就去领离婚证。】
沈枞盯着“江茜”二字,想起四年前的新婚夜。
江茜穿着婚纱,捧着亲手做的蛋糕对他比划:【我会成为最好的手语翻译师,配得上你。】
那时他冷笑一声,连看也不曾看一眼。
而此刻,她却将那份心意放下了?
沈枞拧眉,伸手想碰她缠满绷带的手,却被江茜侧身避开。
窗外又开始下雨,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与记忆中的车祸夜重叠。
江茜眼底最后一丝微光终于熄灭,像十八岁雨夜里那盏被撞碎的车灯。
沈枞的手机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清韵”二字在寂静中格外显眼。
“沈老师......”程清韵的啜泣声透过听筒传来,“我本想煮些补汤给茜姐送去,可不小心烫到手了......”
沈枞下意识站起身,目光却落在江茜身上。
她背对着他,单薄的脊背在月光下微微发颤。
“我马上回来。”他压低声音。
江茜没有任何反应。
“又要玩欲擒故纵?”沈枞皱眉,“清韵不计较你推她落水,还为你煮汤......”
【明早九点,民政局。】
江茜早已编辑好的信息在此时亮起。
沈枞眼中泛起冷光,他抓起一旁的钢笔,在离婚协议上划出尖锐的“嚓嚓”声:“如你所愿。”
门被摔上的瞬间,江茜盯着协议书上的“沈枞”,忆起四年前他签结婚登记表时,笔尖同样划破了纸张。
晨雾未散,民政局前的梧桐树前。
江茜的石膏右手藏在宽大外套里,左手捏着证件袋。
沈枞的迈巴赫碾过水洼停在她身侧,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
“你认真的?”这是四年来他第一次认真看她。
江茜抬起左手想比划,石膏却提醒主人不要轻举妄动。
算了,懒得理会。
她径直走了进去,将证件一股脑推进窗口。
沈枞一时无言,心下却认为这无非又是她的把戏。
不然她为何要争宠?现在还闹着要离婚?好,那他就成全她!
钢印落下那刻,有人轻松有人愁。
领好证后,江茜便丢下沈枞独自赶往沪城电视台台长办公室。
李台长摩挲着辞职信叹气:“转幕后做策划也行,何必......”
“砰!”
程清韵带着三个主播推门而入,高定外套擦过江茜的石膏手:“台长,听说茜姐要离职啊?我表妹刚从伯克利毕业,手语翻译考核全是A呢!”
“清韵说得对,”一旁的男主持嗤笑,“总比某些废了手的......”
“进新人要全台表决。”李台长皱眉按下内线,却在看到来人时僵住。
沈枞倚在门边,目光扫过江茜打着石膏的手,随后直直盯住她,可面前的女人却似乎毫不在意。
怎么可能?还在装是吧!?
沈枞皱眉,脱口而出:“我赞成。”
江茜轻轻笑了,向李台长轻轻鞠躬后便离开了热闹的办公室。
走出电视台大门,江茜手机震动,陈院长的信息跳出来:【小茜,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她仰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这些年的经历在眼前不断回放......
最后一帧是十八岁那天,男人说着【别怕】。
她重重呼出那口气。
现在,她终于不用怕了。